我的博士生涯:"活著"走出了世界高校學術訓練最嚴酷之一的地方(二)
我的博士生涯:"活著"走出了世界高校學術訓練最嚴酷之一的地方(三)
我的博士生涯:"活著"走出了世界高校學術訓練最嚴酷之一的地方(四)
芝加哥大學是美國各高校中學術訓練最為嚴酷的學校之一,民間版的校訓是“讓快樂去死的地方”(Where fun comes to die)。
和許多美國名校比起來,芝加哥大學的校園很小,中心是個方形的新哥特式建筑群,被稱為“方庭”(The Quadrangle),我曾就讀的社會學系就在方庭東南角的一座建于1929年的四層小樓里。
雖然畢業只有幾年時間,我對這座樓的記憶卻已經模糊了,除了幾位老師的辦公室之外,能想起來的只有一扇扇從里向外開的木質門,被無數雙腳踩得凹下去的石質樓梯,還有一間只有在開題和答辯時才能出入的博士論文室。
說來奇怪,那間狹小的屋子我只進過兩次,卻對里面的一切印象極為深刻——屋里的陳設十分簡單,只有兩排書架和一張桌子,書架上擺放著這個全世界最早的社會學系1892年建系以來的全部博士論文,桌子上坐著我博士論文的三位指導老師,我的導師阿伯特(Andrew Abbott)教授身后有一扇窗,至于窗外的風景,我從沒來得及看清過。
我對社會學產生興趣,始于在北大法學院讀書時朱蘇力老師的法理學課,那是1998年的秋天,大一的第一學期,我們讀的第一本書就是費孝通先生的《鄉土中國 生育制度》,后來我經常和人開玩笑說,這是還沒進法律的門,就上了旁門左道。
之后的兩年里我胡亂讀了許多閑書,主要是法理學和政治哲學方面的,對社會學并沒有什么了解。直到大三第二學期,我又同時上了李猛老師的社會理論課和趙曉力老師的法律社會學課,認真讀了涂爾干和韋伯的幾本經典著作,兩門課下來感覺幾乎被洗了腦,對經典社會理論中的現代性問題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于是大四準備出國留學時,我一個法學院都沒有申請,而只申請了美國和英國的十幾個社會學系的博士(Ph.D.)項目。
記得我第一次和芝大社會學系的趙鼎新老師聯系時,自我介紹說讀過涂爾干和韋伯的著作,結果他回信時很不客氣地說,你如果聯系其他老師的話,千萬別這么說,否則他們會覺得你對社會學的了解很膚淺。
幾個月之后,我幸運地收到了芝大社會學系的錄取通知書,不過直到臨行前,我讀過的社會學著作幾乎還是只有涂爾干和韋伯,再加上芝加哥學派的那本1921年出版的《社會學科學導論》(An Introduction to the Science of Sociology),俗稱“綠色圣經”(GreenBible)。
01
“讓快樂去死的地方”
對大多數中國留學生而言,身處異鄉的第一年總是最艱難的,除了語言、文化、生活等方面的適應之外,最大的挑戰無疑是養成一種與國內截然不同的學習習慣。
芝加哥大學是美國各高校中學術訓練最為嚴酷的學校之一,官方版的校訓是“益智厚生”(Crescat scientia; vita excolatur),而民間版的校訓則是“讓快樂去死的地方”(Where fun comes to die),無論是本科生還是研究生,上課時都要承受超大負荷的閱讀量。
我在芝大的第一年,每周的閱讀量基本上保持在一千頁書左右,對于母語不是英語的學生而言,剛開始幾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務。于是在北大每晚十一點熄燈后從沒看過書的我,在芝大的最初幾個月每天都是晚睡早起,能睡上四、五個小時就感覺很幸福。記得有一次上勞曼(EdwardO. Laumann)教授的組織社會學課,課上只有十幾個學生,大家圍著一張圓桌坐,因為前一天晚上睡得實在太晚,我居然當著所有老師同學的面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周圍的同學都在忍著笑,而勞曼教授也是一副故作鎮靜的樣子,頓時覺得無比尷尬。
但挑燈夜讀并不是留學第一年最困難的事,更大的挑戰是自信心的培養。我所在的芝大社會學系2002級入學的一共有18位同學,其中美國學生占了三分之二,幾位國際學生也大多有過在美國讀書的經歷,而我不但年齡最小、英語最差,而且對美國社會學幾乎一無所知,一切都要從頭學起。于是,從入學第一天開始,我就一直被一種隱隱的自卑感所籠罩,總覺得同學們都比我強很多,自己沒有選擇,必須加倍努力、“笨鳥先飛”。這種壓抑的感覺直到第一次期中考試后才有所緩解,在那次考試里,我的組織社會學問答題居然得了滿分,讓班上的同學刮目相看,也讓我自己有些難以置信。現在回想起來,其實語言障礙只是一道門檻,沒跨過去之前覺得它比什么都重要,跨過去了才發現,學問做得好不好,和外語水平關系并不大。
美國高等教育中的三學期制(quarter system)就始于芝加哥大學,據說是因為芝大建校比較晚,想盡快趕上哈佛等常春藤院校,于是就用這一制度創新來讓學生上比兩學期制(semestersystem)更多的課程。經歷了秋季學期的魔鬼訓練,到了第一年的冬季學期,我的英語聽說讀寫能力都已經有了明顯提高,上課不那么累了,課下也開始有了些屬于自己的時間。于是我迫不及待地開始讀自己感興趣的書,為了保證課外讀書時間,我給自己定了個規矩,無論學校的功課多忙,每周總有一天是留給自己的,只讀那些和自己的研究興趣直接相關的書。
這個習慣讓我受益良多,到春季學期,我已經開始寫自己的第一篇英文論文了。后來許多人都問我,為什么研究生期間發表學術論文那么快?我的答案很簡單,只是因為動手早而已。博士教育和本科教育最大的區別,就是并非以課程為中心,上課固然重要,但終究只是手段,最終的目的是要有原創性的學術成果。有的學生稀里糊涂地上了好幾年課,都還不知道自己博士論文想做什么題目,這是最可怕的事情。
第一年的課程結束后,我并沒有回國,而是整個暑假都和同學們一起留在學校,組成學習小組,準備第二年開學前的博士資格考試。這個考試雖然絕大多數學校都有,但內容和形式各不相同,芝大社會學系的考試是全面性的,涉及社會學的十大領域,有一份長達十幾頁的書單,據說書單的內容幾十年間都沒有太大變動,囊括了西方社會學的大多數經典文獻,加起來有一萬多頁。到了這個時候,我的英文閱讀速度已經和美國同學相差無幾,但大家讀得都十分吃力,有時只能靠互相交換閱讀筆記來趕上進度。
就這么昏天黑地地過了一個夏天,直到這個讓所有人都恨得咬牙切齒的考試結束后我才發現,它真的是一個里程碑,通過了資格考試,就算是真正入了社會學的門,以后的修行就看個人的努力了。這時再回想自己在芝大第一年的生活,的確辛苦遠遠多于快樂,而且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身在異國他鄉,沒有人會自動尊重你,你必須通過自己的努力來一點一點贏得別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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