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讀研究生的詹姆斯庫克大學(James Cook University, 簡稱JCU)位于澳大利亞昆士蘭州(Queensland)的湯斯維爾。
澳洲的大學課程中,小組作業比重很大。
但是我入學半年多,還沒有和亞洲以外的學生同組合作過。
這對于立志融入本地文化的我來說是不能接受的。
今年年初新學期開始的時候,我決定改變,計劃建立一個既有國際學生,又有澳洲本地學生的真正的“混合小組”。
沒想到,這個計劃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得多,過程還有幾分戲劇性。
作者參加學校組織的“鼓圈”活動,此活動旨在增進國際學生彼此了解。
COURTESY OF JCU INTERNATIONAL
被我選作突破口的是“IT項目實踐”課。
在這門課中,組員們需要在導師的指導下共同工作,歷時一年完成一個真實的IT項目,組員的選擇對于課程表現的影響很大。
第一節課那天,導師就給每個人發了十幾封很長的郵件,讓我們從中選出中意的項目,然后就開始分組了。
面對幾乎一無所知的項目和一屋子陌生面孔,我知道自己必須快速做出決定。
首先我和一個上學期同班過的印尼同學“結盟”,我知道他是個勤奮可靠的隊友。
這時三個澳大利亞本地學生舉手示意對第一個項目感興趣。
印尼同學向我使了個眼色,我們馬上也舉手。
一個來自巴布亞新幾內亞(簡稱PNG)的學生弗朗西斯也舉手了,總共有六個人對這個項目感興趣。
但是,課程要求每組最多四人,于是我們坐在一張桌子周圍討論如何拆分為兩組。
我的如意算盤是讓弗朗西斯和兩個本地學生一組,我、印尼同學與另一個本地學生一組,這樣每組都是“混合型”的。
正當我搜腸刮肚,試圖找到一套政治正確、不冒犯任何人的說辭的時候,一個本地學生說:“你們看這么分好不好?”說著用手在桌面劃出一條虛擬的線,線的一側是三個本地學生,另一側是三個國際學生。
我發現這種肢體語言非常巧妙,不需要遣詞造句,而且看起來很隨機,只不過三個本地學生“恰好”坐在一起,而且“恰好”被劃到同一邊而已。
我和印尼同學沒有找到什么反駁的理由,所以只好點頭同意。
這樣的結果讓我有些沮喪。
之后又經過幾次組員調整,在中國同學的建議下,我把弗朗西斯推薦到了別的組,又吸收進兩個中國人,重新組建了一個“亞洲組合”。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常”而“舒服”的軌道。
在我所在的大學,這種“純亞組”甚至“純華組”的現象很常見。
全校兩萬多名學生當中,中國學生大約一千多人(2013年數據)。
在這些中國留學生周圍似乎有一層無形的薄膜,把他們包裹在一起,與世隔絕,很難突破。
我有一個中國同學,整個學期幾乎完全沒有說英語。
這位同學為人友善,也善于與人打交道,但是他還是沒有嘗試去突破這層薄膜。
上課聽不懂的地方他就問身邊的中國人;小組作業和期末復習與中國學生一起做,純漢語交流;打工在中餐館,老板說漢語;業余時間聚會、打球也是和中國學生一起。
有一次做實驗,他的電腦壞了。
他像往常一樣讓我幫他問問老師怎么辦。
我和另外一個中國同學就想逼著他說一次英語,誰也不肯幫他問。
他在那臺罷工的電腦前坐了差不多20分鐘,終于起身去找老師。
那老師立即很熱情地到他電腦旁幫他解決問題。
這是我唯一的一次聽他說英語。
他在這個華人人口只有1%左右(還有一部分只說廣東話)的小城為自己營造了一個純普通話環境,而且運行良好。
當然,有時候他也會抱怨,說這個地方“既荒涼又無聊”。
這種現象并不是個案。
在美國,有的大學因為大量中國學生語言能力不過關而被迫降低授課標準。
中國留學生聚集的地方,有時會形成一個封閉的小社會,甚至出現一些嚴重的行為問題。
發生在美國加州,導致三名中國留學生被判刑的綁架、凌霸案就是一例。
為了幫助國際學生更好地適應學習任務、融入本地環境,我所在的大學做了不少努力。
例如把授課視頻傳到網上,供沒聽懂的學生反復觀看;還有一種“手把手教程”,把實驗步驟劃分為最基本的操作,附上圖片,保證沒有任何基礎的學生也可以按部就班地順利完成。
此外每周還有免費午餐會,為國際學生創造交朋友的機會。
即便如此,還是有一些隱形的障礙干擾著不同族群學生之間的合作。
有一位中國同學,他聽說我在IT課沒有和本地學生同組,竟然替我慶幸。
他說自己曾經有三個本地隊友,那段經歷不堪回首,因為分組一結束,他就再也看不到這幾位隊友的蹤影了。
他只好獨立完成四個人的工作,連按時按量交作業都困難,差點“掛科”。
團隊作業是學業評估的必要部分,如果不能在截止日期前提交合格的作品,整門課都會不及格。
按照學校規定,如果“掛科”,需要重修并再次繳納這門課的學費。
對于留學生來說,每門課學費3000多澳大利亞元,折合人民幣大約1.5萬元(悉尼、墨爾本等大城市的學費更貴)。
然而本地學生沒有這個壓力,澳大利亞政府給本國學生發放豐厚的財務補助,學費低廉。
與兢兢業業,力求安全畢業的留學生不同,本地學生往往更注重享受生活和發展個人愛好,例如組建搖滾樂隊等。
“他們根本不在乎”,那位同學說,“我當時是‘一拖三’,活兒都是我一個人干,拖著他們走。
如果你能力強能拖得動,那還好。
一旦拖不動,就都掛了,但‘破財’的只有你一個人。”
當然,潛在的“問題隊友”并不僅限于本地學生。
中國留學生圈子里還流傳著對印度學生的一種看法,認為他們出來留學,大都是想“黑在這邊”打工。
我知道這是一種刻板印象,但似乎也并非完全出于捏造。
我的另一個中國同學,由于準備不充分,在大多數同學都已經組成團隊的時候還是“孤家寡人”,最后找到兩個同樣“掉隊”的印度學生。
據他講,這兩個學生每周7個晚上都要在餐館打工,周末兩個白天還要洗車10個小時。
每周打工時間超過40個小時,基本無暇顧及學業。
澳大利亞法律規定國際學生每周最多打工20小時,因此他們多出來的20多小時工作時間屬于“黑工”。
印度學生也有他們的苦衷。
相對于印度的收入水平,澳大利亞的物價高得令人咋舌。
與很多得到父母全額資助的闊綽的中國學生不同,印度學生大都需要更多的打工時間以獲得足夠的學費和生活費。
還有一位我在湯斯維爾最好的中國朋友,他曾力阻我和PNG的學生同組,原因是他“慘痛”的經歷。
他在校外租房住,前后共有過三個來自PNG的室友,每個都制造了不小的麻煩。
其中一個違反事先約定,半夜里在家中舉行聚會,吵得其他人睡不著覺,喝醉以后還往我朋友的女友車里撒尿。
另外一個女租客和我們一樣也是JCU的學生。
她先是聲稱沒錢,暫時交不上房租,只把一個iPad交給我的朋友算抵押。
之后幾個月消失不見。
根據澳大利亞法律,租客就算拖欠租金,任何人也無權進入或清空她的房間。
然后有一天,她趁著我的朋友不在家,突然回來把自己的所有物品搬走了。
搬走后她繼續在JCU上課,拒絕補交拖欠的六個月房租,還要求返還iPad。
后來我陪我朋友去報警。
警局接待我們的女士問明情況后直接就說:“房租問題屬于民事案件,警察管不著。
但是那個iPad你需要還給她。
澳大利亞法律不允許私自扣押他人財物,如果她告你盜竊你會很麻煩。”
離開警局后,這位朋友懇切地對我說:“我求你了,千萬別跟那個地方的學生一組。
你這個項目要做一年,不是鬧著玩的。”
《紐約時報 WEGZUDE留德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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