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各個國際學校新學期的啟動,“壓力”這個詞,成為了我們耳畔時常響起的高頻詞。在中學生的口中,“壓力”有時是一個主語,比如——“壓力使我質壁分離。”有時,壓力則是一個賓語,比如——“我現在有一公斤的‘鴨梨’,再也無法佛系。”
更多的時候,“壓力”的顯現是隱性的。作為師長,如果發現孩子們有如下異常:
——持續而有規律的遲到或缺勤;
——課上課下的疲沓和倦意;
——情緒不穩定、脾氣一觸即發;
——面對師長溝通時有意或無意的逃避;
……
這些信號背后往往藏匿著一個“怪獸”——壓力。形形色色的壓力躲在他們的背后,基于人格特質的不同,壓力以不同方式被彰顯出來,但無一不渴望被發現、被關注、被紓解。
做老師這些年來,接觸過不止一類國際課程,目睹太多孩子們一路艱難“打怪”到畢業典禮時共襄盛舉,內心的感受是復雜的,最想分享的兩點其一便是——“國際課程比公立課程容易,國際學校學生們的壓力比那些要中高考的考生們壓力小多了”的觀點乃一大誤區。批判性思考、創意性思維、國際化視野滲透于國際課程的方方面面,如果把學生們的成長作為線性的過程觀測至高中畢業,孩子們所經歷的磨礪與挑戰,一點都不少。第二點便是:一個人如果于青少年階段習得了與壓力共處的技巧,培養了從容面對壓力的心態,擁有好的心理韌性,將會終身受益無窮。國際學校學生最常見的壓力源是什么?作為師長,該如何引導孩子們面對壓力呢?
“Deadline才是第一生產力。” 這句網文,很多人奉為真理,尤其在任務期限十分明晰的國際學校。但“最后期限”帶給十幾歲孩子們的,并不總是“第一生產力”。從某一天開始,孩子們開始發現:任何事情似乎都有一個Deadline。小的功課有,大型任務也有;學術論文有,大學申請也有;校內評估有,校外評估還有。從橫向來看,最可怕的莫過于,各個科目的Deadline還可能在一周內相撞;而從縱向來看,隨著年級的升高,孩子們的畢業壓力如期而至,畢業文書、SAT和各項校內作業左右夾擊,安排不當便慌了陣腳,陷入手足無措的窘境,情緒的副產品也接踵而至:焦慮、倦怠、拖延,從看到一個日期時心理的緊張感,到時間管理上的挑戰,再到日期迫近時愈發慌亂的失控感……可以說, Deadline是孩子們首要且具體的壓力源。而真正的“生產力”——自律、勤奮、堅持等內在品質,很多成人都難以樣樣具備,更別說是孩子們。一方面擔心時間不夠用,另一方面不到最后一刻絕不采取行動,這樣的惡性循環下,壓力也如雪球般愈滾愈大。
“最后期限”是可視的、顯性的,群體效應則是潛在的卻極具影響力的青少年壓力源。我也不時會聽到各種關于Peer Pressure的聲音,有些是課堂上他們的感慨,有些則是不勝負荷的孩子向我傾吐的心聲:——那一科分數出來了,你趕緊去查吧,聽說這次沒有一個7;(話音剛落,其他學生紛紛打開電腦查分)——這兩所學校不用申請了,咱們這學期的分數,沒戲的;(說完了,聽話者立馬面色沮喪了)——老師,我想放棄這個演講,因為我看到上次我講的時候,下面有人捂耳朵;(學生課下單獨的溝通)——真不想去學校,他都已經拿到Offer了,我還是聽別人說的,而我的還遙遙無期;(同伴之間的抱怨)在青少年群體,“壓力”是極具傳染性的,而最普遍的就是學業壓力。
第一名往往只有一個人,優秀的大學offer名額也有限,集體中隱性的競爭使得個人的存在感、比較心、得失心與勝負欲極易被觸發。“小我”的部分一旦被競爭壓力挑起,給自己帶來的煩惱也不容小覷。部分敏感的孩子,在高中學業加重時,對于群體壓力的感受愈加明顯。“有朋友一起上課時感覺好一些,但是大多數時候,看到一群人在那里嘰嘰喳喳說學校的事,就莫名地有壓力。”
一個在等同于公立學校高一學齡的女孩曾這么說。如果個體自身和主流群體本就有格格不入之處,其所承受的群體壓力則會更大、也更復雜。因為“青少年都強烈希望能被好朋友或更大的同伴喜歡和接納。對很多青少年來說,同伴的評價是他們生活中的重要內容。(John W.Santrock,2013)
一方面,群體壓力促進了孩子們的內驅力與上進心;另一方面,群體壓力亦會給個體帶來負面的影響,諸如閑言碎語的評價、互相比拼的排名都可能給一個孩子帶來挫敗與傷害。這個時候,保持獨立的認知,多問問自己的心之所向,便不易被群體效應所左右。?“你的身邊現在有很多聲音,以后也會有很多聲音。但是你要辨別,哪些是你所認同的聲音,哪些只是噪音。”這是我在開解完一個因同伴們的負面評判備受困擾的孩子后,寫在教學日志上的話。
也許會有人疑惑:國際學校的孩子,條件往往很優渥。學業和前程,他們有多在意?這會給他們帶來很大的壓力嗎?高中的學業的確是每個人都要應對的階段性挑戰,至于這個挑戰,會給這群孩子帶來多大的壓力,因人而異。我所觀察到的是:一個人的壓力和自我驅動力往往成正比,這和家庭條件關系不大,但和家教與人格特質密切相關。在和已經畢業學生的交談中發現,這些孩子在回望時,往往會提及大學預科的兩年是壓力最大的階段。他們并不認為自己會沒大學上,他們之中的不少人也沒期待一定要上名校,各人有自己相對理想的目標。但在追逐目標的過程中,“單單是不確定性,就已經夠受的了。”他們如是說。
不知道再考一次SAT會不會突破1350分;不知道大學申請會不會被拒;不知道在五月的大考時是否可以平穩發揮;對遠離父母在異鄉讀書仍未做好心理準備……從大學預科課程伊始到穩拿offer之間大概一年半的時間內,前行過程中迷霧重重。不定感給孩子們所帶來的不適、擔憂、焦灼都是常有的,也是壓力來源中最為共通與普遍的。
恰如H.P.Lovecraft所言:“人類最原始、最強烈的恐懼,就是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幾點溝通策略,幫孩子卸下重擔
>>積極傾聽,引導孩子冷靜陳述壓力
不知道有多少家長聽到過孩子“恐懼式陳述”的抱怨:
——考砸了,這科算是掛了。
——我和她鬧翻了,不是朋友了。
——明天要對著一百多個人演講,好羞恥,好尷尬!
——明天口試不能出錯,老師說,這是最后一次機會。
那現在我們換一種方式,用“冷靜式陳述”陳述同一件事,再感受一下:
——我這次考得不理想,不過分數還沒出來。現在不想了,集中精力復習后面幾科。
——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誤會,我現在需要一些時間先自己呆著。
——明天是公開演講,挺鍛煉人的,能夠完成就是對自己最大的鼓勵。
——明天是最后一次口試,我會盡我所能做到最好。
不同于恐懼式陳述的短小而概括,冷靜式陳述則是恐懼式陳述基礎上的修改與補充版本——更加自信、富有安全感與心理韌性,且充滿希望。(Linda Sapadin, 2004)。
需要注意的是,不能指望這些話一下子就能從孩子口中說出,而是可以藉由家長的引導、發問、重述,讓孩子們明白:壓力并不是恐懼的同義詞,或有方法解決,或有時間迂回,或有自信面對,或有力量支持。盡管語言策略不難練習,不得不說的是,使用此類言語策略的前提是:家長并非過度保護者,也并非嚴苛的批評者。總有這樣的情況:孩子力所能及之事,或客觀上不難逾越的困難,個別家長先行幫助孩子逃避了,難上的課咱就不選了,難讀的書咱們就不讀了,過度的保護實際上大大消弭了孩子的心理韌性,并于無形中教化了其對生活的“逃避模式”。
個體的潛能,原本是無限的啊!而生活,本是不斷與壓力交手的過程。家長可以站在一個客觀、公正的立場,以成熟冷靜的心態去傾聽壓力,往往是最良性的溝通。如果家長自身心理韌性就較差,或因一絲風吹草動倒先焦慮了,只會增加孩子的壓力。孩子一旦形成懶于或逃避溝通的慣性,家長們便很難再聽到孩子的心聲了。這是最可惜的,亦會大大影響親子關系。
>避免“結果導向”,鼓勵“行為導向”
聽多了身邊青少年們的壓力和苦惱,發現最有意思的一點是:很多人所謂的壓力,都是——自己嚇自己。確切地說,就是:用不存在的、尚未發生的、以及夸大化了的結果嚇自己。而我們完全可以幫助孩子們調試思維,把“我做不好這件事怎么辦?”變為“我現在可以做什么?”;把“我肯定沒戲。”變為“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呢?”;把“我這次算是完蛋了!”變為“想想下次怎么做會更好。”,永遠引導孩子把思維集中于當下時間、當下情境可以決定的最佳行動方案上。
在重構一些看起來很困難、很尷尬、很無助的情境時,有時我們只需要簡單的一句過渡語:現在請停止這么想問題,我們可以換個角度(結果導向地)重新思考一次這個問題。當孩子的思維從結果導向轉為行為導向,不止是內心豁然開朗了,同時會建立起對于壓力可為之舉的行動力。不同于“鉆牛角尖”的失控感,孩子重新擁有的,是對事情的把控力與能動性。
舉一個例子,如果孩子抱怨說:“SAT分數出來了,還沒上次高呢。我都考第三回了!”您會如何回復呢?“ 這件事你已經努力了,也看到了自己能取得的最好分數。接下來終于可以全心準備IB 啦。”這是我選擇的回應方式。?當然,把話語和思維引導到可行方案僅僅是完成了第一步,接下來該怎么走,有賴于孩子自身的行動力。如果孩子自身有拖延癥,家長仍需要反復鼓勵并采取相應的方法,和孩子共同克服壓力,幫助其正視并完成目標。“現在就開始行動。”是對孩子很有益的規勸。
一旦將難行之事付諸行動,人的精力就不會再被壓力所消耗,而是專注于當時當下所做的事情,心態也自然會變得積極、充實。>>沒有“應該”,但有“可以”在日常和孩子們的溝通中,我們有多少次自覺或不自覺地使用了“應該”這個帶有權威式、命令式的詞呢?我們總會有意或無意地向孩子們傳達期待,一旦所有“應該”被孩子所內化了,壓力也會由此而生。很多時候,孩子因為沒有選擇而倍感無奈,因為事情的實際走向與內心的自我標準或外部期待相去甚遠而沮喪、失落。例如:
——我應該拿到這個獎,但是我還是輸了。——我應該10號交論文,現在已經8號了。
——我應該早起趕校車的,對不起,我熬夜了沒能起來。這個時候,如果拿出一張紙,讓他們不再糾結于“我應該”,而是寫出“我可以”,以上的三句會變成什么呢?
——我可以下一年再接再厲。
——我可以抓緊最后兩天趕趕論文,下回把時間安排好一點。
——我可以找老師問問缺課的內容,從今晚開始,調整一下作息。這個練習我也做過,體悟便是:在沒有選擇余地或者選擇余地很少時,內化的標尺和準則,都會給人帶來壓力。一旦思維和語言變成了“可以”,思維豁然開朗,選擇的空間、自主性、能動性大大消解了壓力源,將其轉變為可視的、可行的平常事。正如William James 所言:“面對壓力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有做出選擇的能力。”
>>演練“好像是”,丟掉“我不行”“無論何時,只要可能,你都應 ‘模仿’你自己,成為你自己。”
——?Maxwell Maltz
這句話乍一看有些奇怪,我們可以“假裝”或“模仿”出自己向往的品質或自己希望成為的樣子嗎?答案是肯定的。尤其是成長期的青少年,如若用心靠近、學習、并演練出自己心之所向的品質時,會漸漸地將其內化為自己的一部分。這種“假裝”或“模仿“,并不是不誠實,也不是欺瞞,而是類似于在蹦極前告訴膽怯的自己:“我現在已無所畏懼了。”或在面對來自理想大學的面試官時似乎“完全擁有和德高望重的人侃侃而談的自信了“(盡管內心仍在打鼓),這是隱藏起內心的不安全感、并不把壓力公之于眾的一種習慣。而這種習慣,直接將心里另一個“我不行”的聲音遠遠丟掉,幫助孩子們突破既有自我,嘗試新的挑戰并激發其潛能。
很多青少年在這一點上,已經有了自己的策略。一位女生在臺上主持時,語速緩慢而均勻,始終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弧度。在臺下,我特意和她聊了聊:“你在課堂上的語速是臺上的三倍,而且我留意到,你今天的表情管理特別好。”她很誠實地說:“那是因為內心特別緊張,我平時毛毛躁躁的,這個時候,我會刻意要求自己表現出優雅的樣子,然后慢慢地,內心也就踏實了,一場主持下來往往比較順利。”參加個人才藝表演比賽的女生也如是說:“前三句開口時,都聽得到自己的顫音,但是如果掛著似乎已經得到了這個獎的那種笑容,后面就會越唱越好。”這只是細節,在生活中,有無數個類似的情境:坐在即將提筆的考場時,坐在面試官的面前時,站在大型賽場熱身時,站在眾人矚目的臺上時,或在步入校園時的第一天……誰不緊張呢??這個時候,努力表現出“我所希望成為”的樣子或“我已擁有”的自信感,那么,事情其實已經成功了一半。
因為你已經贏在了心態上,你“好像是”的樣子蓋過了膽怯的“小我”,激發了自己的勇氣。正如William James所言:“如果你想擁有一種品質,那就表現得好像你已經擁有了這種品質一樣。試試這種‘好像是’的技術。”這種“好像是“的方法,對于人格成長期的青少年尤其有用,運用于即時性的、公眾性的表現也很奏效,且能很好地幫助他們平衡壓力與潛力,呈現出最棒的自己。壓力的本質壓力是洪水猛獸嗎?不,并不是。它更像是我們前行路上的一個嚴苛但善意的朋友。實際上,“適度的壓力可能對你有益處;輕微的緊張也可能會幫到你。” (LindaSapadin, 2004)。我們看到的大型精彩演講和政客的公開辯論,很多都是在低壓力推動下最佳的呈現。適度的壓力,是成功的助推器。
盡管具體的壓力會隨著事件的完成而消逝,但人們在與壓力相處時所獲得的智慧與內在成長,會隨著經驗與時間的積累,不斷地為心理韌性添磚加瓦。而心理韌性,會伴隨孩子一生,成為他們強大的鎧甲,即使最困難的情境之下,賦予他們力量勇往直前;即使遭受挫敗,亦具備較好的心理復原力。不妨把壓力當做認識并幫助孩子的契機,以及自我修煉的功課吧。會有一天,回望與孩子攜手砥礪而行的路途時,看到的是彼此間愈加緊密的支持與信賴,看到的是在不段成長中愈加成熟的心智,以及——所到之處最美好的風景。
這就是,壓力帶給我們的禮物。
*參考文獻Santrock,W John.?Adolescence,McGraw-Hill Education, 2018.Sapadin, Linda.?Master Your Fears: How toTriumph Over Your Worries and Get on with Your Life, Wiley,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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