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給他辦理好了EVUS,到他出發那幾天,我心就一直放不下了。EVUS表格我看了好幾遍,生怕這些文件有點問題過海關時會被找麻煩。
我家在納米比亞,南部非洲沒有直飛美國的航線。上次回趟家,最長的一趟航班飛了18個小時。那一段是從埃塞飛到洛杉磯。飛機中途在愛爾蘭Dublin降落加油,接著飛十多個小時到達終點站洛杉磯。 到了Dublin時, 一些乘客下了飛機,上來的新乘客帶著愛爾蘭的冷空氣,我使勁吸了好幾口。
回一趟家坐飛機來回都要60個小時,我可能真的是選擇了地球上離家最遠的一角吧。
爸爸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也是一樣,相比北上廣飛洛杉磯的11個小時,我給他算來算去,不管轉哪里,單程都得將近30個小時。
LAX的Tom Bradley 航站樓粗暴直接,只有一個長長走廊,世界各地的旅客都順這個走廊轉兩個彎走到相同的出口。 走廊旁邊是胸口高的圍墻, 家屬們趴在那片墻上,一個個的腦袋朝下盯著走廊里走出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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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國后第一次回國。奶奶和我在沈陽北的月臺上等著從北京來的火車進站。當時奶奶65,大學短跑冠軍。 火車呼嘯的進了月臺,我爸在火車的小窗口里,拿著小錄像機,大喊:媽———
奶奶撒開腿追著火車就跑,邊跑邊喊:堅生~~~~堅生~~~
爸爸在火車上拿著小錄像機錄, 奶奶在邊跑邊喊。 等到火車停穩,他們找到在月臺上尷尬的我。
奶奶:這是你爸爸啊,哎呀這孩子,怎么木(三聲)吱吱的! 快叫爸爸! 來快給爸爸鞠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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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塔爾來的穿著長袍留大胡子的人都走光了,Doha 空少空姐也都走完了。我從在出口優雅的等,變成在圍墻最前面著往里探望的瘋狂家屬。
明明知道過海關,等行李都要時間,心里還是擔心,突然就看見他了。
爸~
他聞聲抬頭看見我,竟然在人流里,站定腳步,穩穩的跟我做主席揮手。 在大家的注視下,我數了數,他揮了三秒的手。
以為我會像奶奶一樣跟著他邊走邊喊嗎。并沒有。
從焦慮等待,到嫌棄,只用了一秒。
到了機場大門,我推著他的登機箱,他背著相機包,雙手離身體老遠老遠的舉著一個小紙箱子。
我:紙箱子里是什么?
爸爸:這是贊比西河岸的蜂蜜! 我帶了好幾瓶。? 好像有一瓶碎了! 有沒有什么塑料袋啊。
他出發前,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托運行李,不要帶食物。 萬一海關對非洲旅客攜帶物品管理嚴格呢。
結果,他托運了食物。 還漏了。
我去找來塑料袋。回來看他在擦拭相機包上的蜂蜜。
這些都解決完以后, 他興奮的緊緊的抱住我:哎呀我的寶貝姑娘,更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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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見到他本人之前,我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會來。 似乎每一天都有可能接到他電話。告訴我家里實在是扔不下。 去不了了。 我被和我身高相同的他攬在懷里的這一瞬間,真真切切的感覺我爸飛了30多個小時來了,就在我面前,又有點不真實。
在機場門口他按照慣例,想要合影。
拉住一位亞裔說:勞駕幫我們合個影吧。
對方顯然是日本人。
納米比亞幾乎所有亞裔都是中國人,所以在他腦子里,所有的亞裔都應該是講中國話的。
我趕忙上前解釋,然后尷尬的和他合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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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人特別喜歡合影留念。每次到機場接我,務必會拍視頻留下我剛下飛機蓬頭垢面的樣子。送我去機場時,即便快趕不上飛機了,也要合影才可以走。
去年離開家時,到機場門口已經是boarding 時間, 急得我焦頭爛額。
他說:哎等一下等一下,合個影。
去年氣得我,不給好臉
今天他帶著顯年輕的棒球帽. 告訴我這樣看起來精神。派大星迎面從停車場走來,穿著整個衣柜里能找到的最老氣得襯衫和褲子。 出發前告訴我這樣顯得穩重。
我悄悄在他耳邊說說:派大星中文聽不懂太難的詞匯。
派大星:Hi 叔叔好! 一路辛苦了吧!
爸:Hello, how are you.
派大星:我來拿行李吧。
爸:no its ok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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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在LA的高速上,LA的天氣和納米比亞的很像。大陽光直射看不見一絲云。
我:我們就住在Ktown 附近,晚上去吃很好吃的土豆牛脊骨湯。現在快回家休息一下吧。
他:好啊好啊,我來美國就是要跟著女兒吃很多好吃的!
五年前,我是頭也不回的來美國的。
高中上Alevel,同班同學讀得零零散散,各自計劃著未來。我的焦慮感迎頭而上,本來打算去英國,因為一首關于加州的歌,陰差陽錯的就來到了美國。在三藩市機場下飛機時那個懵懂的我,不知道接下來要怎么生活。 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我終于離開家了。
那時候,家像一個戰場。他時刻在挑我毛病,我時刻繃緊了弦,一言不合,立馬跳起來,拔刃張弩。
我們不吵架的日子里,在冷戰。我可以一直冷戰到伸手要下個月學費的時候。
他在辦公室里冷冷的說: 做人都不會做,上什么學。 你不用上學了,先學會做人再去學習。
第二天我氣鼓鼓的在學校里和小閨蜜們說。
大家教我: He can't do that! You can talk to the police! It's written the law that he have to raise you up to 18 at least.
第二天晚上我又有了籌碼開戰:你這樣威脅我是違法的,我要找警察告你!
我爸在辦公室里眉毛一抬: 養你可以啊,又沒有法律說要怎么養你。以后你轉學去最破的公立學校,讀完書拉到。 你這個月也不要想拿零花錢了。
辦公室墻上還掛著我考得很差的期中考試成績單。
拿出當地法律作為武器在中國人家里死得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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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的日子里,他忙著家里生意,每天從早忙到晚。 還是有時間順便回家抓我去跟工人一起干活,有時候要我在倉庫整理貨物,有的時候,真真的在工地搬磚。 每次干活都會挑我毛病。久而久之我放學也不回家了,生怕回家被他抓去做苦力。
即便他找我做事情去:明天要考試,我今天自己的東西都學不完。
他: 你總是有理由,就是懶!
我:不做只會說我懶,做了更多錯。
他:那你什么時候學會做事情? 你是家里唯一一個吃白飯的你知不知道!
我:你小時候沒吃過白飯?!
他氣得扭頭就走:跟你講得道理你不停,不聽拉倒,我就當你是后院的一只小貓小狗好了。等你離開家以后,有你吃虧的。
我:我寧愿在外面吃虧,也不跟你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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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當時做出離開家的決定,一點也不難。 從通知他我要去美國,到我訂好機票,也不過花了兩個月。
到我真的要走的前一晚,他來到我房間。
我屋子所在的那片房子是他自己胡亂蓋的。
記得五歲時他第一次回國,把我的橡皮泥都揉搓到了一起,變成了難看的棕紅色。
然后用橡皮泥捏了一根大拇指給我,
我面露不悅,他接著捏了一只豬,
最后,他又捏了一排小房子。說:看,以后我要蓋這樣的房子,就是我們的家了。
可他那時候沒有說房子漏雨。
剛搬進去的時候,突然下大暴雨,還沒有門檻,房間進水到我的鞋子都飄起來了。 告訴他,他還哈哈哈的樂,說沒事的一年只有一周的雨季。
以后每年雨季一來我就祈禱上帝希望不要漏水。
那晚上他在我屋子里轉悠,問我東西有沒有收好,我說收好了。還讓我把校服還是像平常上學時那樣掛在臥室里。在我內兜里放了20塊,好像明天我還是要出門上課,中午放學會回家一樣。
送我去首都機場的路上,他說:哎,你這一去,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臨走的那幾天里,他很矛盾。
早上我說:你離開我是個好事,你需要失敗,流血流淚的失敗。人生活得太順了生命力脆弱。要挺住遇到困難也不要回頭!
晚上就變成了:不好玩就回家來。有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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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杉磯待了兩天后我就帶他往圣地亞哥開了。從Long beach往下開,南加夢幻的海濱小鎮一個連著一個。在 Del Mar 有一段沿海公路上有個大下坡,從上面可以看到氣勢磅礴的大海,圣地亞哥特有的懸崖海岸線。筆直的公路,雪白的沙灘。幸運時可以看到小火車從橋下穿過。我經常騎公路車騎到這一段,就是為了看這邊的海景。
這是我們這么些年頭一次單獨旅行。
兩個小時的路我開了一下午,慢慢的等他拍照片。
他:“哇,這樣一看,美國真是好地方”
我:“不是的,南加只是一個美好的肥皂泡,全美國的人也都想來這里。”
這次他來美國,我執意要開車去各個目的地。開車的一路上我們就聊天。 其實以前在家里,我們也有不吵架的時候,就是在幾乎每月一次的Road trip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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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討厭他的road trip.?我倆就像是兩個極端,他藝高人膽大,我膽小又焦慮。他像是把蛋下在別人窩里心大的喜鵲。我就是糧草儲備不夠就會被嚇死的倉鼠。
為了不堵車他總是夜間出發,但在非洲的公路上開夜車是很危險的。出了城市不遠,筆直的公路兩旁便是非洲的大草原荒涼的百里不見人煙。晚上有大型動物過馬路, 傍晚有成群的珍珠雞,野豬和羚羊。撞到什么都是兩敗具傷。
夜里,動物的皮毛在車燈的照射下反光,有些動物站在路邊一米多高的草叢里還露出了大半個身體。
他還會指給我看:往這看,剛剛那只是什么。 看,這還有一只更大的!
我心驚膽顫得一路。
更討厭的是在夜里 汽車爆胎 換輪胎。
在野外換輪胎通常要走很遠找到一塊合適的石頭頂住車前胎。 我沿著公路邊走邊小聲啜泣,手電筒都不敢往遠處的草叢里探照,生怕照到了野獸的眼睛,它還沒打算吃我,我自己生生癱坐在地上。
最最討厭的是,
他會預報說:下面要進入很荒的草原了,這一部分的國家有很多的大動物!
沒過幾分鐘,他說:哎呀我開困了!我要睡一會。
把車隨便停在路邊,倒頭便睡。留下我一個人在副駕駛東張西望,一面尋找“大動物”一面緊張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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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road trip 如此奇怪,我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出門。
因為在路上,他不忙的時候,就會跟我講曾經的故事。
我從來都沒有從頭到尾的聽說過他在非洲的經歷。他在吃飯喝酒時,或者開車時,會講一兩個讓人后背冒汗的故事。在戰亂的剛果被誤認為是間諜關進監獄里, 得了瘧疾賣掉了自己的衣服治病,在安哥拉做中間人倒賣鉆石的故事……
Road Trip 結束,他又開始忙自己的生意。等到下一次Road Trip, 我又會聽到一些故事。就好像是每月播一集的電視連續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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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San Diego 我帶他去吃我經常去的Brunch 店, 離我學校不遠,餐廳對著大海,下面是沖浪的surfers. 傍晚時這里經常會在舉行婚禮。
我以前經常在這兒附近給他打電話,說一些我心里那些天大的屁事。
在美國快五年了,他不知道我的準確地址,不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以前甚至不了解我在什么學校。學什么專業。
但是他知道我的每一次焦慮。 和每一次的失戀。
我是個年輕人,我的確不知道要怎么生活, 也不知道我未來在哪里。
但是每次跟他說完,天大的事都是小事。
我:我不想去和朋友吃飯,但是找不到借口。
爸:哎呀借口多得是! 晚上吃飯方便。 中午吃飯沒胃口。 什么時候我高興了會直接告訴你的。
我:我覺得我什么好大學也去不了。
爸:我相信你一定會去一所你喜歡的好大學的!我的女兒是最優秀的。
我:我感覺我這次考砸了,太難過了。
爸:這算什么,學習只是人生暫時的事情。 你盡力了就好了做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子咯。
我:我想學政治,可是我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
爸:我很支持你的想法! 你很適合學社會學。不要為了掙錢去選擇專業。你以后要去創造自己的價值,而不是去解決溫飽。
過了幾年,我又開始為愛情焦慮,為未來擔心。患得患失,忐忑不安。 甚至有時從深夜驚醒,焦慮得失眠,打電話給他,絮絮叨叨說著失戀,說著男朋友。
我們有數不清的夜里聊天,他不斷的告訴我:你很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尋找,去浪費。而且,你是一個有獨立人格,我女兒是最棒的。如果失去自己的發展空間,成為別人的附屬品就沒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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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來美國最開心的應該是在Vegas, 像很多很多父母一樣,離開時一步三回頭。
制定旅行計劃時,我便告訴他打算帶他在vegas 玩3天。
他:那種地方一天就夠了! 你真當你爸是個賭徒啊!
結果就真的是個賭徒啊,獨自在樓下賭了一個通宵。
在Paris 游泳池那邊,我稍微溜號幾分鐘,就看見他恨不得在一個比基尼女腦袋頂拍照。我趕忙給他拉了回來:哎你怎么離人那么近拍照啊!! 小心你被報警啊!
他無辜的說: 我沒有拍她啊,我在拍巴黎塔,這個人自己走過去躺下的。
6月的Vegas 熱得叫人受不了, 他在街上興奮的像個猴子來回竄著拍照。一不注意就走得沒影了。
早上跟我搶著吃Gelato, 晚上自助餐吃得比誰都多。
我無時無刻盯著他:不可以拍賭場里在賭的人,不可以碰旋轉門,不可以做那個,不可以做那個。
在非洲時,他帶我打槍,帶我在家附近放火。最后火勢控制不住了帶我去匿名報警。 他一直讓我放下規矩,自由的活著。
現在,他還是那個在家門口放火的他。想賭通宵就賭通宵,想拍美女就拍美女。 而我,是一個在西方社會里,規規矩矩,正在變老的人。
我說:Vegas 太累人了,這里每一個角落都在努力爭奪你的注意力。平時我在Vegas 最多待2天就累得不行了。現在外加上盯著你!
他:這里多好玩啊! 我可以待一個星期! 下次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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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Vegas他就躺在車后面睡著了。
睡著前,跟我說:哎呀,一出Vegas 才感覺到累了…真是舍不得你啊…過些個月,你過年回家來吧。你奶奶也想你的,也要看看小弟弟啊。
我已經5年沒在家里過年了。
以前在家時,連續兩年年夜飯上,當著員工的面和他吵架。大年三十我摔筷子就走,躲在房間里大哭。吃完飯后,他過來敲門讓我去刷碗。
我在房間里怒吼:“我都沒吃飯憑什么要我刷碗!!!”
“誰告訴你不吃飯就可以不刷碗呢? 吃不吃是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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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青春期,直到現在,我對他脾氣都是不好的。
前幾天在LA 我還對他發脾氣:快!都說多少遍要走了!? 你怎么還在看手機啊!
派大星:怎么能這樣和叔叔講話。
爸爸:哎,女兒跟我發脾氣不是正常的,我是她爸爸,在爸爸面前都不能做自己 那還叫爸嗎。
我扭頭就走,不走就要出事了。眼淚差點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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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連續,不斷的把焦慮,負能量從電話里傾盆的倒給他;他像大海一樣全盤接受,然后耐心的化解掉我的情緒。
教會我做一個不計較,大度,心大豁達的大女人;學著說話留有余地,做事情想三步;
這個曾經跟我最針鋒相對,跟我吵了整個青春期的人,后來又教會了我忍耐與等待。
可唯獨每次見到他時,我總是會立即被打回原形,打回曾經那個又虎又倔,不待人親的小女孩。
我把最好的我留給了全世界,最壞的我留給了他一個人。
這世上,只有跟爸爸發的脾氣,是沒有因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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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典禮那天,我讓派大星照顧他。 不一會派大星就發短信說你爸爸人不見了,找不到他了。他在人群里鉆來鉆去的想從幾千人的隊伍里里找到我,我焦慮的東張西望,發現他就在前面不遠處,穿著西服躺在地上在不停的抓拍我。
畢業典禮結束時,他眼睛紅紅的。哎,人家念到你名字,你走上臺時,我差點沒哭出來。我是很少哭的你知道。
我把學士服,畢業證書,名冊都送給了爸爸, 讓他帶回家去。他從名冊上找我的名字,拍了照片傳到朋友圈里。我既不是榮譽畢業,也不是優秀畢業。我只是普普通通的畢業了。
他卻驕傲得說:我女兒是最棒的。
好像小時候回家,聽說我數學考了良,依然把我舉到頭頂開心的滿屋子轉:我女兒真厲害,數學差一點就優了!
■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知道他上次哭是為了什么。 上一次是因為,我們吵架,他對著我摔了一個煙灰缸,我對著他很傻逼的自殘。
第二天,他檢查我的傷口時,難過的落淚:你是爸爸的心頭肉啊,你怎么可以這么傷害自己。
讓我想起Breaking bad 里,老白跟Jane(Jesse 女友) 的爸爸在酒吧里的唯一一次對話。
Mr white :Having a daughter. Any advice?
Jane‘dad:Not really. Just love them…
我們后來在三藩市的一個北京餐館吃干煸肥腸。
吃飯時,他點了一杯白酒。邊喝邊說:那時候你要出來讀書,我是真的舍不得,放心不下。可是怎么辦呢,孩子要走,得讓她走啊,不能因為我難受,耽誤了孩子。
所以,為什么要有孩子呢,
你為她操心,
和她吵架,
為她難過。
費心的養大,她遠走高飛,讓你牽腸掛肚。
人到中年,人生上千錘百煉,對這根軟肋,還是服輸服軟,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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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在洛杉磯街頭,他站在我身邊,背著相機,眼睛四處看,我知道他想抓拍有意思的路人。
我們離得很近,卻有一種細微的距離感。
在一起時,我開他玩笑,我對他翻白眼,生氣發脾氣。但我從來都沒有給他過那種父女兩人親密無間的機會。 上次手拉著手是什么時候? 應該是我7歲那年。
我想拉拉爸爸的手,他離我這么近,伸手,握住就可以了。 可是,那些年吵架的畫面,我倆互相說的狠話,我高中畢業頭也不回離開家的樣子就像是一個一個的障礙物。
我的手,就是抬不起來。
他會是冷漠的嗎, 還是像以前一樣的說狠話嗎?
我從來沒有這么心虛,這么忐忑過。
感覺過了很久,我拉起了他的手。
爸爸立馬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就好像小時候在街上走。
只是他的手變粗躁了很多,非洲的陽光暴曬,開車曬得手上皮膚老化得很快。
他說:哎呀女兒啊,怎么這么快就長大了,怎么這么快就離開家了。我還沒喜歡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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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一晚,我哭了很久很久,他拉著我說:這次我看到你生活的樣子了,我心就算放下啦。希望我回家后能改掉半夜就醒來的毛病。
我知道自從我離開家,他就沒有睡過一個整宿的覺。 每天半夜就會醒來看看微信,看看我的留言。
我之所以知道,因為我每次發短信,不分白天黑夜,爸爸幾乎都可以秒回。
這次趁他睡覺時,已經悄悄給他手機開啟了夜間免打擾。 以后應該可以睡個整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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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那一天,我一直送他到安檢口。
他說:好了,現在開始你的表演。 使勁哭吧!
我不知道人為什么翻著白眼還可以哭得這么傷心。
生活不像美劇,父母一方堅定的做出自認為對的殘忍決定, 覺得會傷害女主一時,幫助她一輩子。后來女主堅強長大,成為德智體美勞雙全女天才,心里卻直到死也不放下心里的恨意。
生活就是,你是第一次做女兒, 他是第一次做父親。
你走你的路,他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你。
他可以為了你的幸福,做很多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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