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戰會影響留學美國嗎？

作者 | 陳志文 中國教育在線總編輯

中美貿易戰箭在弦上，各種說法泛濫，近日一個流行的說法就是中美貿易大戰，美國收緊中國留學生簽證，造成了一些家長與學生的恐慌，不斷有人咨詢我這個問題，有必要就這個問題作一個詳細分析，對一些不實說法加以澄清。

美國因為貿易大戰限制赴美學生簽證缺乏依據

中美貿易大戰是否會延伸到中國留學生簽證？這個邏輯本身就不成立。

西方的貿易體系中，教育一直是一個重要行業（我們更定位在培養接班人），包括當初我們簽署WTO時就涉及這一領域。根據去年美國門戶開放報告，美國作為第一大留學目的國，目前各類國際學生達到108萬，其中來自中國的學生35萬人（在讀人數，不是當年去的新注冊學生），達到歷史最高，占32.5%，居第一位。

留學生增加，從貿易角度，對美國有百利而無一害。根據美國商務部報告，留學生在2016年對美國的經濟貢獻是390億美元，按此測算，中國貢獻超過130億美元。中國留學生消費肯定是遠高于平均數的，也就是說，真正貢獻應該遠遠超過130億美金。從貿易角度看，限制中國留學生簽證純屬無稽之談。

最近很多輿論借中美貿易大戰大談美國限制赴美留學簽證，其背后真實的目的可能還是一些留學中介機構與學校的恐慌營銷需要，以敦促家長盡快簽約而已，原因是目前已經進入年度留學市場的最高峰，因此才有這么邏輯混亂的說法。

中國政府不會從貿易角度限制赴美留學

近期一些文章放大《環球時報》的部分言論，甚至冠以黨媒的口氣臆測政府會以此反制美國，阻止赴美留學作為中美貿易大戰的一招。《環球時報》負責人已經澄清此事，關鍵是，這一說法完全站不住腳，也是不可能的。

2016年中國出國留學人數達到56.45萬人，創造歷史最高，2017年數字沒有公布，預計突破60萬。其中，因私留學生占比超過90%，公派留學生僅有不足3萬人。如果從貿易制約手段來說，減少赴美留學人數的確是一個理論上的手段，但問題是，出國留學完全是個人的教育選擇權利，政府沒有任何法理基礎去控制留學生是去美國或者是其他國家，也缺乏具體限制手段，顯然這個說法是站不住腳的。

至于相關文章中舉例談到上世紀90年代初赴美留學需要出具相關海外證明，完全沒有可比性。很長時間里，我們對出國都是管制的，護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申請的，申請護照就需要理由，就如80年代初坐飛機還需要開證明，需要有行政級別一樣。那個時代早已經過去了，文章所舉的這個例子是非常荒謬的。

在留學目的國上，政府唯一可以把控的只有公派留學，也就是總額只有3萬人的公費生，而這部分本來去美國的就只有一部分，所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相信我們也不會采取這種措施。至少我目前知道的國家在留學政策上并沒有任何變化，支持出國，鼓勵回國，來去自由，發揮作用。

當然，政府可以呼吁、引導。在這個問題上，也不必忽略政府的影響力。2003年，針對新西蘭高校管理不善，中國政府在教育部教育涉外監管信息網發布第一號留學預警，提醒留學新西蘭的風險，造成了留學新西蘭的中國學生大幅度減員，震動了整個新西蘭，新西蘭教育部長親自飛赴北京來談解除對新西蘭的留學預警。之后這些年的出國留學預警也一直在國內外產生和保持了很大影響。

限制赴美STEM專業中國留學生簽證的說法需要冷靜分析

雖然貿易大戰無關赴美留學，但限制中國赴美留學生簽證說之所以興盛，是有原因的。

2017年12月18日，美國發布了一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在這份報告中，美國完全把中國放在了一個對手的位置，并再次強調了所謂偷竊高新技術的問題。與此報告關聯，“通過限制簽證的方式，以防止外國人盜用知識產權。特別是前往美國學習科學、工程、數學和高科技的中國人”的說法就出來了。據此，輿論解讀說美國要開始限制中國留學生，讀STEM專業的學生要遭殃了。

STEM專業的中國學生真的會大面積受到影響嗎？可能需要冷靜分析。

影響赴美留學，涉及兩個方面，一個是大學是否錄取，一個是簽證。

首先，從大學角度，美國大學是高度自治的，有自己的自主權，不可能受政府政策管制；

第二，美國大學主流文化幾乎都是反特朗普的，不可能采取太多種族歧視性、過度政治化的措施。

我們再看簽證及關聯美國政策問題。

首先就是對美國政治治理的誤解。《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不具法律效力，這是首先需要明確的，很多人根據上面的報告就得出結論——美國準備限制中國留學生簽證，這是典型的用中國思維判斷美國的事情。

當然，報告還是有重要的指向意義的。

只是，對高新技術專業的限制是美國一直都在強調的，也一直在做，并非今日才做、才強調，因此也不必驚慌。

更重要的是，特朗普在談到這份報告時，有極其矛盾的說法，一方面要限制，減少STEM學生簽證，但另外一方面同時強調要吸收引進優秀人才。（原文如下：The United States will review visa procedures to reduce economic theft by non-traditional intelligence collectors. We will consider restrictions on foreign STEM students from designated countries to ensure that intellectual property is not transferred to our competitors， while acknowledging the importance of recruiting the most advanced technical workforce to the United States）

近期再次讓這個話題站上媒體頭條的，不是特朗普，而是反華的蓬佩奧，即CIA局長，候任國務卿，恰恰他即將管國際事務。

深刻理解特朗普的思想與治國方式，才能知道影響會有多大

結合這個報告與這些言論，似乎的確不利于中國留學生簽證。但不要著急，我們需要更深層次理解特朗普與目前美國的政治治理邏輯，才能正確理解到底有什么影響，有多大影響。

特朗普是一個非常不同的美國總統，一個典型的反體制的總統，一位任性感性的總統，但同時也是一位有自己政治理想的總統：美國優先是他一直堅持的核心。

在治理方式上，特朗普與以往所有總統不同的是，他更多地是“我想怎么樣”，就如他當自己公司的CEO一樣。當政一年多，他幾乎把所有班子重要成員都換了一遍。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順手就用，不順手就走人——就像在公司開除員工一樣，根本不管政治那一套，他甚至在解聘高官后得意地說：還有很多人想要這個職位。這是典型的商人口吻。他需要的是一個執行者，而不是替他做決策的人。候任國務卿蓬佩奧就是這類人，接任CIA局長后，連續按照特朗普意愿處理了幾個人與幾件事，也毫不避諱他緊跟特朗普的立場，表示他經常向特朗普匯報工作。

因此，在特朗普的領導班子里，主管說是什么，想怎么樣，我們都不必太在意，也根本不重要，核心還是特朗普自己。在過去的一年，特朗普經常和他的領導班子發出不同聲音，讓大家覺得混亂就是因此，比如前國務卿蒂勒森。目前最熱衷談限制中國人的，更多的是這位來自最保守的堪薩斯州的CIA局長，他在多個場合講過類似的話，也引起了媒體的高度關注。如果我們了解了這種情況，那么媒體如何熱炒，這位CIA局長怎么想不重要，即便他已經升任國務卿，無非是特朗普覺得好用聽話一樣，更重要的是特朗普想怎么樣。

那么，我們再看特朗普到底怎么想的，想要什么？

很多輿論說特朗普善變，其實是因為特朗普非常感性，口無遮攔，經常“說錯話”，用很重或者粗鄙的詞，讓很多人包括媒體產生誤解。同時，作為商人的本性，他也經常用一些策略，聲東擊西，而不是像傳統的政治家，謹言慎行。

了解了這些，我們就可以去偽存真，研究特朗普核心堅持的東西。特朗普善變，但骨子里很堅持，無數次明確強調自己的第一原則：美國優先。一年多來，特朗普非常執拗地堅持了這一點。因此特朗普把所有認為對美國經濟造成負面影響的國家，都列入整治對象，無論是盟友或非盟友。

此次針對中國的301調查如出一轍。中國作為美國最大的貿易順差國，特朗普下手是必然的。在簽署針對中國的關稅文件時，特朗普特別強調了幾個意思：和中國關系不錯，但是友情歸友情，生意歸生意，而這只是開始。這些話語做法充分體現了商人的文化與做事方式，敲打意味濃厚，目的無非是希望中國在巨大壓力下讓步，換取一些東西，并不一定是真打。事實上，現在已經開始談判。就如日前美國鋼鋁政策調整一樣，在全世界似乎掀起滔天巨浪，但是不到一周，無論韓國還是歐盟，答應一些條件后特朗普都豁免了。這就是特朗普！

因此，我們更需要關注特朗普在美國優先上，與留學、移民關聯的一些核心關切，而不是他的只言片語。比如移民。特朗普從來就不反移民，反對的是所謂的“低端”移民與非法移民，比如海地、非洲等地移民，也包括墨西哥非法移民。比如他不惜和多數政治精英作對，甚至不惜政府關門，也要否決針對非法兒童移民的“追夢人”法案。事實上，自從特朗普上臺，簽證政策就在持續收緊，截至目前受影響最大的是印度，恰恰不是中國。和留學關聯的，可以預見，中小學留學以及相關伴讀性質的簽證一定會收緊，還有一部分就是來自“低層次學校”的學生簽證極可能受到影響，而不是好學校、好學生。

特朗普的重要理想是讓美國再次強大，因此，對于讓美國再次強大的優秀科技人才，報告中也一再強調要引進。事實上，在美國讀STEM的學生多數是留學生，博士層面則占到絕大多數。也因為此，大家認為這個報告比較矛盾。這批人才也是美國再次強大的關鍵，特朗普不可能不明白，甚至放棄，他想要的，只是從美國民眾利益角度出發，美國人能做的，就不要雇傭外國人了，因此相關政策做一定區別調整是必然的，但絕不是一棍子打死，尤其對于本科層面的STEM專業學生，我們幾乎可以肯定沒有什么太多影響，業內也有共識。

中國出國留學已經進入多事之秋，這一點不可否認。

當然，我們不可否認的是，伴隨中國的興盛發展，在多種因素作用下，中國出國留學生也進入了多事之秋。

一方面，中國留學生實在太多了，已經逼近一些國家的承受高限。在全世界前10個留學目的國中，除了法國，第一生源國均是中國，占比也在不斷提高。根據儒家文化圈國家出國留學情況推測，中國出國留學最高峰還沒有到來，如果經濟穩定發展，最后留學生人數達到90萬甚至更高是完全可能的。任何一個國家與學校，最后都有一個承受限度，不可能無限度地接納，比如國際學生中一半來自中國，不僅是國家、國民，很多優秀學校最后都無法接受的，必然會在某些事故點上找到合理的限制理由。

幾年前，英國以中國學生作假為理由，收緊簽證，有很多人譏諷說英國學校又不是不知道一直存在作假的問題，怎么今天才想起，其本質還是大學容量有限，承受不了，以合理的理由開始限制而已。中國留學生已經占據澳大利亞絕對主流位置，大幅度的增加已經難以承受，澳大利亞實際上也開始收緊中國學生簽證。

另外一方面，伴隨中國的崛起，老牌強國越來越不適應，加之意識形態問題，“圍剿”中國已經成為一個事實，只是何時撤下遮羞布，赤膊上陣而已。一旦撤下遮羞布，與中國發生間接對抗甚至直接沖突，對出國留學的影響也是必然的。

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要輕估中國學生的愛國心和政治判斷力

其實，伴隨中美貿易大戰，中美關系交惡，赴美學生減少是完全可能的，但絕不是政府限制，而是自發行為。

近年在世界勇敢地走上街頭，維護中國形象、利益的，基本都是年輕的中國留學生。在國內他們可能還有很多的不滿，一旦出國了，種種因素，反而更激起了他們的愛國心。一旦中美發生嚴重沖突，尤其是涉及中國主權的事情，大規模自發抵制留學美國，或者出于擔心，放棄留學美國的事情是完全可能發生的。

全世界看，國際間學生流動從來就沒有脫離過政治。2012年，因為釣魚島事件以及西沙群島事件發酵，日本、越南來華留學生突然大幅度下降。

中國出國留學生必將進入多事之秋，只是，最后勝出的還是有實力的，無論是國家，還是留學生。國家強大，別人不敢隨意歧視，甚至要靠攏，學生強大，誰都歡迎，對于優秀的留學生，受影響可能還是小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