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Brianna Pham是一名16歲的美國亞裔高中生,生活在美國加州爾灣,是《洛杉磯時報》的撰稿人。作為一名“優秀”的亞裔學生,她卻因為這種“優秀”而煩惱過……
在我出生之前,姐姐還小的時候,父親拿回家兩塊“靈蛇權杖”(譯者注:在西方,靈蛇盤繞的權杖是醫學界標志)大理石書立。他是一名過敏癥醫生,娶了藥劑師媽媽為妻,很想把兩個女兒也培養成“靈蛇權杖使者”,讓我們把這份醫藥職業傳承下去。
他想用兩塊書立來激勵我們,但有一天突然發現,其中的一塊書立側面鑲著金光閃閃的正義天平,而非盤旋的醫藥圣蛇。就這樣,父親無意間買錯的兩塊書立,昭示了我和姐姐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
我們都說:這完全是“偶然”。
現在,姐姐在跑去加州大學歐文分校(UCI)實驗室的路上,我正在準備即將到來的辯論賽。她每天讀《永生的海拉》(The Immortal Life of Henrietta Lacks)時,我在翻看《自然宗教對話錄》(Dialogues Concerning Natural Religion)。也許兩個女孩互換身份也可以過得很好,但我們都不愿意成為對方。我們走在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上,過著不一樣的精彩人生。
每次經過書架,我都會盯著兩個書立看一會兒。
一切都只是偶然,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在父母的殷切期望下長大-
從小到大,我聽過最多的話就是“加油!”“努力!”“不要放松!”。無論是周末還是放假,我都要照常做功課,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沒有按時完成任務會發生什么。每個暑假我都要上補習班,提前學習兩年后的內容,初中開始參加各種學術活動,把每天都當成世界末日般拼命讀書。
但是,后來的我卻暗自慶幸父母一直這樣管我。習慣了追求好成績,讓我有了求知欲、更大的野心,也更加明確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但我也知道,家長過分要求孩子出色、優秀、成功,于情于理都無法被完全認同。
我要向亞裔同齡人舉杯,敬那些我們一起成長、與繁重課業殊死搏斗的光榮歲月。
-?艱難的自我斗爭-
小時候常聽到別人討論“好孩子”。“好”?它在我心里它是一個如此模糊的道德、哲學概念。人們常說的“好”是否意味著善良、成功、超越別人?十歲的時候,我并不清楚。
我一直很想讓自己變得很出色,長大以后這個目標變得更加堅定。但有時還是搞不清楚,年幼時,這到底是父母的愿望,還是自己的理想。
十年前的一段不美好的回憶一直困擾著我。當時我在讀五年級,學校開設了一門尖子生數學課,我通過選撥,成為這門課為數不多的學生之一。但在一次特別難的作業中,我只得了11分(滿分15分)。我至今仍記得自己看到成績時有多沮喪,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了這么低的分數。
好成績和壞成績本來就都是正常現象,但在這一刻這樣的平常道理全部都被拋到了腦后,接下來的舉動更是讓我不敢回憶。
我滿腦子都是“11”這個“羞恥”的數字,帶著作業跑到了衛生間,蹲在角落里把錯誤偷偷改對。每改完一道題,仿佛就有一個聲音在說:“又得了一分!”我回到教室,把一份改好的卷子交給老師,告訴她打錯了分數,然后帶著一個新的、好看的分數慌慌張張地回到了座位。
但我知道這是明晃晃的欺騙,也預料到了后來被老師發現。那次作業我最后得了零分,還被數學學術活動隊踢了出去。然而,直到今天,我一直在用幾條蒼白的理由安慰自己:幸好當時沒受到停學處分,反正當時也是有原因而為之,過去就過去了,我不必總是糾結于此。
可想而知,我的父母有多么失望。他們反復說,如果我把真實成績帶回家,他們根本不會這么生氣。但現在他們開始懷疑我先前所有的好成績,那些我曾經靠努力得來的優異成績也成了他們心中大大的問號。那段時間簡直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日子。
這次經歷給我留下了很大陰影。我再也不敢嘗試這樣的事情,所以自那以后取得的每一份好成績都讓我無比驕傲,因為都是我靠誠信得來的。
然而,我一直都知道一個事實,如果當初真實的分數被父母看到,他們并不會“不這么生氣”。他們從來都沒有意識到,有時候,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不想被劈頭蓋臉一通訓斥,是因為她很想要面子,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多的是為了父母。我憎惡那時的所作所為,但很能理解當時的自己,只是想再多做一次好學生而已。
我并不是說父母不好。他們告訴過我,一個好學生應該以她所有的成就驕傲,無論大小。要不吝嗇自己的努力把一切做到最好。
但這顯然不是在鼓勵作弊。我的母親一直為把我培養成了一個善良的人而自豪,我的這次謊言把她引以為傲的東西摔得粉碎。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對所有的家長說:家長一邊斥責作弊,一邊要求孩子每次都考出好分數,本身就是矛盾的。不要給孩子灌輸“要么英雄,要么狗熊”的心態,也不要一看到不盡人意的成績就大肆批評指責。高期望高標準正在一點一點扼殺孩子的心性,更荒唐的是很多家長卻希望孩子可以用這樣的標準自我要求。
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和我一樣幸運,我的很多朋友雖然成就卓著,但并不喜歡自己每天所做的事情,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是為了取悅父母,從來沒有真正傾聽過自己內心的聲音。
-?我的社交生活?-
父母教給我的另一件事是:好學生必須要學會取舍,很多時候要犧牲掉課外社交生活。大多數朋友都不靠譜,隨時會為了一己私利背叛你,只有家人才是永遠的依靠。
這個價值觀給我留下的陰影比作弊事件還要嚴重一千倍,它讓我一走進初中校園就開始孤立自己。
那時候我只跟一個幼兒園時認識的玩伴來往,完全不想結交任何新朋友。我嘲笑別人的“正常”活動:課后結伴出去玩,一起開生日派對,等等。我跟所有人保持距離,習慣了自習,即使與人合作也是和“書呆子”一起。我交了好多“書呆子”朋友,我喜歡他們的簡單,相處起來不必心存戒備。
最諷刺的是,高中時期,身邊的同學陸續進入青春叛逆期,有的嗑藥,有的對抗家長...他們把我這個乖乖女襯托得格外優秀,但也許,那只是我自己詞典里的“優秀”而已。
我漸漸發現自己被父母的“偽人生建議”蒙蔽了雙眼。他們讓我覺得,書呆子太死板,交際名流過于活躍,每個人都很現實。他們都不是我的家人,一定不會真誠待我。但長大以后我才醒悟過來,這些偽道理本來就是強行灌輸給我的,我在被洗腦以前從未認同。后來我用了很久來掙脫這個牢籠,換一種方式成長。
-?我學到了什么-
我一直跟學校的“壞”學生劃清界限,但上了高中以后突然發現自己的想法完全沒道理。我開始改變,坦然接受考試得B,和愛學習的好朋友們一起玩,但我不再像以前一樣一一匯報給父母。我自己做主決定了以后不要學醫,我要做真正喜歡的事:去學法律研究。跟我的UCI校友比起來,我能選擇自己的職業已經足夠幸運了。大多數人都會不能理解為什么出生于醫藥之家的我,最終沒有選擇學醫。
但我沒有讓人看笑話。每天都在努力,備考化學奧賽,準備下周六的辯論賽,參加三月的世界時事學術學術活動(Academic WorldQuest Competition),學習大學預修課程,組織社團,完成志愿者義務勞動,上夏季課程,等等。然而,這些忙碌的日子讓我感到充實、開心。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是再被父母牽著鼻子走。
我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被爸爸逼著學網球的我。我討厭網球,討厭學校網球隊,討厭當時的教練,比賽的每一分鐘都度日如年。于是我勇敢告別網球,用辯論替代體育活動,在我眼里這本來就比網球更有趣、更有挑戰。
我也不再是從前那個被父母逼著學鋼琴的我。我憎惡鋼琴,看到鋼琴就很憤怒。于是我拋棄了那架又蠢又笨的鋼琴,開始寫文章、做新聞。那才是我愿意做的事。
我就是我,我不是父母想象中手持魔杖的醫生,我不要穿白大褂,我沒有義務逼著自己走上手術臺。愿景就是愿景,無法實現的原因是:它本來就不切實際。
我的父母漸漸學會了接受這一切,盡管這花費了很久的時間。他們終于想通了,也開始為我感到驕傲。他們看到自己的女兒每天都忙得熱火朝天卻從不會抱怨,也會發自內心覺得高興。
這只是我的故事。相信有相當數量的亞裔孩子也在同樣的期望下成長著,他們中大部分都在犧牲自己的快樂,委屈著自己,只為了讓父母滿意。
所以我想對這些孩子說:你不必按照父母的標準為自己打分,你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不要為了別人設定的目標而活,你不是積灰已久的舊書架上那任人擺弄的書立。
我還想對那些定義“好”的哲人說:“好”并不罕見,每個人都有“好”的一面,做一個“好”的人和做一個“出色”的人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即使你不是一個出色的亞裔,你也可以做一個很“好”的亞裔。你沒有讀醫學院,但你還是可以有智慧、同情心,去努力學習、善待他人,變得更好。
最后,我想對我們所有人說:每個人都可能是魔杖醫師世界里的大法官,可能陰差陽錯走錯了方向,也可能差池一步打亂所有計劃。但我們都是珍貴的寶石,即使最終沒有被打磨成設想的東西,也一樣可以在另一個世界里閃閃發光。
重要的是,你要勇敢掙脫別人的模具,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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